自由誤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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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資料識別：
- TUZ-010305005053
- 資料類型：
- 文字
- 著作者：
- 汪劍虹
- 主題與關鍵字：
- 臺灣文藝叢誌
- 描述：
- 內文:已?未寒天氣。星期六日之夕。值陰歷三五月圓之時。黃昏月上。淺碧窗紗。口輕霜一抹。某女校之寄宿舍也。亞字欄前。女學生多人。聚而談話。一人曰。明日星期。盍往安塏第啜茗。第二人曰否。觀新劇良佳。第三曰。以摩託卡邀姊等向黃浦灘泥城橋吸新空氣不可耶。一人徐曰。我所欲者異於是。早起乘黃包車寧家。繞道經商務書館。購新出小說一冊。終日竟讀之。姊等幸勿來相擾。一人笑曰。可兒可兒。我當買月餅來。獎汝勤讀。女教員李畹香則按其迷迷梭之風琴。曼聲而歌「自由誤」之歌。歌聲悠揚而悲惻。學生之談話頓寂。一闋既竟。眾咸麇集於李畹香之室。畹香素和藹。循循善誘。學生至稱之為教員之蜜。睹學生至。欠身歡迎。眾曰。吾儕書囊革履。終日勞勞。為求自由而來。而先生乃歌自由誤之歌。自由豈真誤先生乎。 畹香以教員兼寄宿舍舍監。故與學生感情。視他教員較親摯。修課之餘。又恆與學生談遺聞逸事。多寓修身之深意。而不陳腐。故學生每號畹香之室為說書場。暇輒聚集焉。今夕畹香棖觸往事。調琴歌自由誤以自娛。聞女學生言。憮然曰。諸生勿詫。自由真誤我也。我曩者天真活潑。與諸生等。而自由兩字。尤深印於我腦際。學問荒蕪。道德墜落。自由之結果。乃如鳩毒。於是知自由之誤我。渾如清夜聞鐘。遽醒塵夢。然而一失足成千古恨。再回頭已百年身。我雖知自由之誤我。而日月不居。徒悲老大。不能為女界四德兼備之聞人。而為此末路苟存之音樂教員。真正是雖悔可追了。我父為前清太守。我母亦大家閨秀。我五歲即受書。七齡能誦唐人詩。長幼有禮。嬉游有方。剖橘讓梨。莫知爭攘。家庭教育之良善。當以我家為最。而我又受之最早。十歲則兼習繡事。描鴛刺鳳。亦復可觀。斯時我心所知者。無非書中之名媛淑女。紙上之豪傑英雄。不知自由為何物也。是年之秋。我父膺政府委任。出為駐日公使參贊。我父母挈我俱往。異國風物。不殊中土。繁華且過之。父時偕我游覽名勝。木屐女兒。多挾書囊。往來於通衢大道。詢之我父。始知此為女學生。其奔波碌碌者。皆從事於學校也。女子有出就外傅之事。未之前聞。心焉羨之。此為吾生自由之嚆矣矣。翌年。吾家宴客。有肥碩而長者。衣西洋裝。大抵亦公使館人物。我今已忘其名。於酒酣耳熱之時。謂我父曰。兄自命為開通人。胡乃不使令媛入女學校。而猶閉置之於深閨繡闥耶。我父然其說。客散。則就商於我母。我母愛我殊甚。且甚願我為時髦之女學生。以為異日歸國。可以是誇耀戚口。遽贊成此舉。以彼女學校中有音樂唱歌之課。有鞦韆蹴球之戲。適合我活潑之心理。且女伴三五輩。終日握手笑談。較之在家過枯寂光陰者。何殊天府與地獄。當時我心之開放主義。不過爾爾。若平權。若結婚。及其他之種種自由。尚非所知。故我之初為女學生。猶可告無罪於道德也。學校中強半皆日本女子。我國女學生。不過佔十分之三。入學之始。聱牙詰屈。頗覺無聊。迨處之既久。言語遂通。功課亦漸進。流光如駒隙。荏苒三年。我年事漸長。文境亦漸進。報紙雜誌。遂為我消遣之良伴。同學姊妹中。有?「新女子雜誌」者。我從之借觀。覺雜誌之論調。一一皆中肯。瀏覽一度。而自由之心。遂油然而生。再閱此雜誌數冊。則蓬蓬勃勃。我心乃如積薪之火。烈燄飛騰。不可嚮邇矣。新女子雜誌之主任。不良女學生也。然我當日。且視之如知己。以雜誌之介紹。遂得投剌訪之。傾談之餘。恨相見晚。覺此女主筆之談鋒。尤較之雜誌中為高尚。女主筆與我訂莫逆交。我遂得以我之文字。刊入雜誌。居然女言論家矣。所作文字。又無非以自由為宗旨。於是偌大之東京。多數之中國留學生。皆慕我羨我。而欲瞻仰我風采。而我亦遂於是時陷入自由之境矣。 我年十六。我父罷職。將歸祖國。我旅居東京垂六年。種種習慣。處之泰然。且方在聲譽飛騰之時代。安忍棄之而去。然經濟權不在我掌握。雖欲自由。不可得也。歐美學者。所謂公理不如強權。強權不如金錢。誠非虛語。當時我為金錢勢力所厄。遂不得不隨我父母歸。而同志者。又設筵為我祖餞。陽關三疊。黯然魂銷。我與同志。握手言別時。慷慨謂送行者已。天不亡我。倘假我以自由權。會當捲土重來。與諸君子相見於東京有日也。即不然者。郵便常通。亦當以自立文字。相見於魚書雁帛之中。既與同志別。鬱鬱居艙中。心殊不快。或縱觀海面。抑若海波粼粼。海山薈薈。皆嵌有自由兩字也。抵里門。舊時姊妹。咸來問訊。一經觀面。則皆向我作歡羨狀。謂李姊今為文明人矣。彼等雖口奉我。我心則殊不以彼等為口。蓋某姊鞋弓三寸。彼自詡為蓮花步步。我則鄙之。謂不如我天足入時也。某姊鬢鬢如雲。彼方自詡為髮光可鑑。我又鄙之。謂不如我倭髻新樣也。某姑對人緘默。自謂是婦言古訓。我又鄙之以為均是人也。東洋以女子演說為美談。奚取此反舌無聲者。綜而言之。凡不染時髦氣息。足使我生鄙厭心也。 英雄志在四方。我不甘家居。遂為省中女子師範之高級生。同級生率皆舊社會女子之改造者。而年事又皆較長於我。於是彼等之學術年華。兩不如我。校長校員。同學姊妹。下至於校役。皆器重我。蓋留學東洋之事。又如優美商標。使人生無量欽仰也。不數月。我名乃騰播學界。一般不道德之男學生。咸思藉自由之門徑。與我結婚。我自由結婚之幻念。斯時正達極點。遂與金姓之男學生結婚。指環交換。禮尚文明。當日我心實為有生第一之愉快。不知自由之果。乃如鴆毒。結婚之後。復攜手度蜜月於六橋三竺之間。甜如也。金姓之名。我今不忍道之。因足以傷我心。故但稱之為金姓。金姓風流倜儻。諸生乎。我至今始知風流倜儻。乃喪身敗家之媒孽。我初嫁金姓時。金姓之財產。達五萬元。可稱為中人之家。未幾。金姓暱他姓女。復有劉盤龍癖。未五年而家產蕩盡。遂欲與我離婚。幸戚族多袒我。離婚之議遂破。而金姓則中道棄捐。視我如秋扇。別我而去。今且三載不歸。然資財罄盡。我安能為無米之炊。且哇哇者在襁褓尤足以勞我心。我不得已。遂以三十元之月薪。濫竽斯校。為音樂教員。其實余時零人也。諸生春秋富盛。後福正長。幸勿為自由誤也。 李婉香述既竟。以手支頤。斜倚風琴而癡立。諸學生聞茲悲慘之自由史。間有泣下者。欷歔相對。月影已漸西。遂相率歸其寢室。
- 出版者：
- 鄭汝南
- 日期：
- 出版品發行日期:大正10年5月15日
- 格式：
- 文字檔
- 來源：
- 臺灣文藝叢誌
- 語言：
- 中文
- 範圍：
- 臺灣文藝叢誌
- 管理權：
- 中正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
